灰塵小心翼翼地弾掉，撫摸著葉澈的古琴。琴上傳來沈郁的聲響，仿佛是那個絕色的少年撥動的。

“葉澈……我想你了。”

“我是真的真的……想你了。”

我望著天空，輕聲說。

我抱著他的劍，臥在石桌上沈沈睡去，雪花落在我臉上，我竟覺得帶著故人的暖意。

人生如此，浮生如斯，緣生緣死，誰知誰知。

經過這麽多波折，這麽多劫難，我方才明白原來我是愛他的啊……可當我終於幡然醒悟時，他卻不見了。

明明一直都站在我身邊的，明明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啊……

“葉澈……沒有你，我真的很怕。”我的臉緊緊貼著雪寂的劍鞘，輕聲道。

初一那日，我們去葉家的祖墳，葬了葉潯的衣冠。

蟠龍香柱燃出的青煙似乎能直通天上，這一路紙錢如雪片般飛舞。國都兩旁一片縞素，所有的人都來送英雄最後一程。

林美人始終冷靜的可怕，仿佛是尊雕塑一樣。我真的擔心她什麽時候就突然會崩潰的歇斯底裏，故而一路都扶著她，她仿佛是個靈魂被抽幹的紙人，輕的可以，隨意人家怎麽擺弄都好，仿佛早就沒了魂魄一般。

楠木棺被放在墓穴中的那一刻，我只清晰地聽見了她的一聲嘆息。

我回頭看她，那真的是我這一生所見過的最驚心動魄的悲劇，林美人一聲不吭，嘴唇咬的發紫，只有眼淚洶湧滂沱地往下掉。第一抔土落下，她終於再忍不住，嚎啕大哭起來。然後她顫了顫，一口鮮血嘔出來，艷紅的血淋在他夫君的墓碑上。

那是我此生聽過的最撕心裂肺的哭聲，只此一次便永世難忘。

“天殺的老天爺……天殺的老天爺啊……”

那是我第一次聽見那樣溫柔的林盈月去咒罵誰。

天殺的老天爺，果然是天殺的！

命運就是個混蛋。

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。

那一夜，我撬開了酒窖，拿出一缸濃烈的黃酒喝的酩酊大醉，夜半時分，我晃悠悠地騎了馬，去了九嶷山葉澈閉關的山門前。

“葉澈！你就是個王八蛋！”我醉醺醺地指著他的大門罵道。

“等你出來時，我怕是墳頭的草都丈許高了！你就這麽不想見我！你就想這樣……到死都不見我……”

終於，我脫力地跪倒在那山門前，淚流滿面道：“大哥……死了。”

“大哥……死了……”

北風呼嘯，山門前衰草連天，除卻簌簌的風聲，其餘再無任何聲音。

若他在時，我這樣哭泣，他大概會一臉緊張地在旁邊安慰我，或是默默拍一拍我的背，摟我在懷裏。葉澈素來嘴直，說不出什麽安慰人的好聽話。

可如今，我無比真切地意識到，他已經不在我的身邊了。

他不在了。

仿佛無論多少世，無論是前世的翠娘或是今生的葉澈，我的愛情都不能善終。

那之後，我睡去的時間，便是一整天，一整天。

冬日快要過去，春天便要來了，葉欣也日漸長大，衣服換的很快。窗外兩棵梨花打了骨朵，有紫燕飛來，在上頭打了個彎，輕盈地旋轉著，那樣像我識得的某個少年。

“容容，容容……”這一次又是林美人將我搖醒的。

我記得，她已經將我搖醒過無數次了，只是每一次的時間越來越長，每一次搖醒的也越發費力。

“我已經沒了夫君，沒了那樣多的親人，沒了那麽多的人……我不能再沒有你了啊……”林美人輕聲在我耳邊喃喃道：“你是我身邊……唯一的親人了。”

我費力的睜開眼睛，幾乎能感到我身體中，生命如流水一般，在一點點流逝。

“美人姐姐……”我笑道：“我方才做了個夢。”

“是什麽樣夢？”他溫柔地問我，眼睛裏仿佛凝著水一般。

“葉澈要從九嶷山裏出來了……他要和我收拾東西，去西域，去看連理樹和落月海……”

“葉浚也回來了，他在白鹿山莊，做好了飯菜，等我們一起去春聚。”

“還有……大哥……大哥還是有點呆……他拿著酒來的……他說今日定要和哥兒幾個喝上幾杯……不醉不歸……”

“還有……季衍……他還是那樣騷包，說是聘禮放在我家結果丟了……他他他……要我賠錢……”

“還有……我娘……我娘她，做了飯菜，喊我回家吃……飯……”

有溫熱的淚水落在我臉上，像顆無價的玉珠，折射著春日的陽光。

“我要……梳洗穿衣……我們去春聚……我們去白鹿山莊啊……我們要生生世世，永永遠遠在一起……”

“好，好……我們去白鹿山莊，去白鹿山莊。”林美人輕聲說道。

她的聲音越來越輕，越來越飄渺，像一縷隔世的塵煙。

“在那之前，先休息一下。容容，休息一下罷。醒過來之後，我們便去春聚。”

我聽了她的話，默默地點頭，安靜地睡了。

陽春三月，白鹿山莊。有桃花飛舞，滿座賓朋，歡飲達旦，不醉不歸。

葉浚一如往昔的威風凜凜，葉潯還是死死盯著我，仿佛和我有天大的仇怨。葉潯喝高了，倒在地上比比劃劃說著要再來兩壇，林美人抱著小葉欣聽著葉夫人講著個笑話哈哈地笑著，我娘依舊在漫無邊際地數落著我，季衍在一旁極有眼力地幫腔，一邊給我娘捶腿揉肩。

我亦醉了，倒在一塊石頭上，四肢酸麻的厲害，眼皮子幾乎睜不開。

有面容絕麗的少年，他輕闔雙目，彈唱著三弦輕聲唱道：

與君雙歸去，何日還覆回

桃花曛風微，紅燭夜歌吹

緣聚隨緣散，一期覆一會

久別不成別，久悲亦無悲

惟願長安樂，年年覆歲歲

……

那聲音有些沙啞，有些低沈，卻配著三弦來聽竟是那樣的好聽，我想撫掌，大道一聲“妙極！”，可實在困的沒有力氣。於是他放下手中拿來助興的三弦，輕輕地將它和一旁的古琴放在一處，輕輕拿來一件錦衣蓋在我身上。他素喜穿白，衣袂蝴蝶般飛舞。神瑩內斂，雙眸如同一灣開化的古潭，幽寂卻那樣溫柔。

有梨花瓣落在他頭上，我想替他拂下去，可我無力去拂。

“容容，睡罷，睡罷。”

“到時候夫君來叫你。”

“好。”我說。

“那麽我睡上一覺，到時候你來喚我起來。”

他點點頭，輕輕閉上眼睛，吻了吻我的眼角。

漫天花雨與歌聲就這樣飄進廣袤無垠的風裏。

終留一片空白。

一百二十四，長歌不歇，大夢無涯

葉浚歸時，息容正睡著。

她並沒有死去，守蒼玉耗盡了最後一點靈力護住她元神。只不過如今的她只是個軀殼，可以吐納呼吸，也僅僅是能吐納呼吸。

葉浚拉著這個姑娘的手，很久很久。

其實她在他面前昏過無數次，他其實在她昏迷不醒的時候從來都是這麽晝夜顛倒地守著，等她快醒時又悄悄退開。

為什麽呢？葉浚後來自己也問過自己無數次，為什麽守著她還不想讓她知道呢？

大概是她一睜開眼睛，就會說一大堆戲謔他的爛話罷……

葉浚想了想，嘴角泛起一絲苦笑。

若她現在可以醒過來，那麽她說多少爛話，他都甘之如飴。

老郎中看了她現在的模樣，沈默地搖搖頭。

他說也許有一日，息姑娘會醒過來，也許永遠也不會醒來，就是這樣一直沈睡下去。葉浚思量許久，派人花重金鑄東海水晶棺，可保屍身常年不腐。

即便那希望微渺至極，他也未曾斷絕過。

息容可以醒過來，對於這件事，他深信不疑。

他去了九嶷山。

那是息容沈睡的第一個春天，山前桃花始盛開，亂紅紛然流水潺潺。他去了葉澈閉關的山門前，看著那行“雙木非林，田下有心。”默了良久。最終他道：“小啞巴，你聽得見麽？”

“息容她睡了。”

“可她不肯死，喚醒她也許很難，可她還是倔倔的不肯去閻王那裏報道。”

“我估計……她在等你。”

“她在等你，回來。”

山門那仿佛永遠寂靜一般，葉浚說了這些話，搖搖頭，打馬便走了。

石室裏青年睜開眼睛，目若寒潭，靜靜地看著面前的一方石壁。仿佛一尊玉造的神像，如若明鏡，不染塵埃。

他執劍，猛地躍起，如同淩空的大鳥一般。咆哮的劍氣震的山石一蕩，長劍驚若游龍，銀白色的劍光劃過光滑的石壁，上面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。

他每日都在刻。

常人也許以為這是什麽絕世的劍訣或秘籍，凡想此者，細看了這些字，大概會被活活氣死。

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菜譜。

“紅燒排骨，清蒸鱸魚，油燜尖椒……幹煸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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